这两日,几乎是一口气读完了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的口述自传《我心归处是敦煌》。在书中,樊锦诗用最朴素的话语,最真挚的情感,像是和一位知心朋友聊天一样,倾诉了自己与敦煌、与莫高窟的故事。在书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有过动摇和挣扎,在家庭和事业的天平上不断摇摆,却最终顺从内心意愿留在敦煌的普通人。

此生命定,我就是个莫高窟的守护人

樊锦诗在书中,坦诚自己坚守莫高窟的心路历程。家庭与工作,身心两处不能会合,好像是莫高窟人的宿命。那些选择了坚守的莫高窟人,似乎都不得不承受骨肉分离之苦。读到“我不是好妻子、好母亲”部分,真是太催泪了。樊锦诗生第一个孩子时,夫妻两地分居,孩子出生时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等远在上海的丈夫接到消息挑着扁担、带着满满两筐东西赶到敦煌时,孩子已经出生好几天了。由于工作条件的艰苦和生活环境的恶劣,她的两个孩子都没法留在敦煌,只能寄养到亲戚家。生活与工作之间巨大的冲突,使得樊锦诗一度下决心“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调离敦煌”。她说:“其实我有几次都想离开敦煌,但是为什么留下来,这是一个人的命。如果说我从来没有犹豫过,没有动摇过,那是假话。我常常感觉整个世界都把我给忘了。望着黑黢黢的窗外,我不止一次偷偷掉眼泪。可是第二天只要一走进石窟,我就感到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我之所以最终没有离开,其中固有命运的安排,但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从情感上越来越离不开敦煌。

敦煌莫高窟正是以其独有的魅力,吸引着一代代莫高窟人舍小家顾大家,守护这里。“历史是脆弱的,因为她被写在了纸上,画在了墙上;历史又是坚强的,因为总有一批人愿意守护历史的真实,希望她永不磨灭。”樊锦诗在口述中,不止谈到了个人经历,也把敦煌保护的始末、几代敦煌人的奋斗都谈到了。因此,这本书不仅是樊锦诗个人的传记,书的内容涉及对几代敦煌人的回忆,这既是樊锦诗个人的奋斗史,也照应着敦煌研究院的发展史,是守望莫高窟的一份历史见证。读完书后,我们不仅被樊锦诗的坚守所打动,更是被一代代莫高窟人筚路蓝缕、开创基业的精神所打动,被莫高窟人“坚守大漠、勇于担当、甘于奉献、开拓进取”的“莫高精神”所打动

因为莫高窟保护问题与地方政府发火

曾经,我们为藏经洞里的敦煌遗书被斯坦因、伯希和等西方探险者掠走而痛心,曾感叹于近代“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而在这本书中樊锦诗提到的两件事,让我们看到了当代敦煌莫高窟保护问题中令人痛心的地方,那就是地方政府对文化保护的观念滞后和理念落后。一是2014年,甘肃省颁布了《甘肃丝绸之路经济带建设大景区总体规划纲要》,提出要建设“敦煌莫高窟——月牙泉”景区,樊锦诗出于保护世界文化遗产的考虑,以个人名义给省领导写汇报信表示旅游发展应注意莫高窟的保护。这件事最终在国务院有关部门的干预下才明确了莫高窟管理权属于敦煌研究院。二是在起草《甘肃敦煌莫高窟保护条例》时,围绕着莫高窟保护范围的划定问题,樊锦诗发火了,因为地方政府始终想缩小保护范围以利于商业开发,甚至不顾莫高窟周边历史环境和风貌遭到破坏。

樊锦诗在书中的言语很克制,但是读者仍然能从中强烈地感受到她对于政府部门忽视文化保护的谴责和不满。她说道:“明明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的规定,却睁着眼违背国家法律,他们(指甘肃省相关部门)想干什么?”“我非常感念国务院参事室和中央文史研究院的参事和馆员,他们的身上有着作为知识分子的担当……学者的良知源于文化的责任。在任何情形下,如果因为个人的失职而导致莫高窟的毁坏,那他就是历史的罪人。”如果不是樊锦诗对于文化保护的那份坚持,恐怕甘肃某些地方官员真要成为历史的罪人了。

“文革”期间莫高窟没有被破坏是个奇迹

“文化大革命”期间,莫高窟为什么没有遭到破坏?关于这个问题的解释,之前看到的原因大都是关于周恩来总理在关键时刻签发了国务院“关于敦煌莫高窟第一批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在文革期间一律停止对外开放,任何人不得冲击破坏,确有问题的待后期清理”的文件。而在这本书中,樊锦诗详细还原了其中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当时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同仁们与来自首都的红卫兵达成了“协议”,由双方联合写小字报,张贴在敦煌大街小巷,主要意思是:“首都红卫兵团和敦煌文物研究所造反派联合起来,共同保护莫高窟,其他企图在此造反的兵团,你们就不能再过问了!”这份小字报很大程度上抵挡住了其他造反派对莫高窟可能造成的破坏。

莫高窟没有被破坏是个奇迹,这个奇迹正是由始终保持理性和良知的莫高窟人用自己的担当所创造!

一部令人颇感遗憾的口述史

樊锦诗在序言中肯定了这本书的写作体例,认为撰写者顾春芳设计了一个“合理又系统”的框架。但是作为读者通读全书后,能很明显感受到这本书是由完全割裂的两部分拼接而成。一部分是樊锦诗真正的回忆与口述,而另一部分就是资料的堆砌。第四章《千年莫高窟》、第五章《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第八章《敦煌石窟艺术》完全写成了敦煌学的学术科普读物,甚至有种读敦煌学相关教材的感觉,完全读不出这部分内容与樊锦诗有何关系。第十章《永久保存,永续利用》又似乎写成了冷冰冰的工作报告,与口述部分樊锦诗充满温度的话语完全不搭。

这些编者自己查找资料后加进去的东西,严格地说不算自述,完全是为了充实内容,完全是为了过度迎合“樊锦诗的个人经历与莫高窟研究发展相结合”这个写作思路。其实这也许是个误区。为了便于读者理解,很多专业知识可以以注释或者附录的方式呈现,这样不仅阅读正文时更流畅,而且感觉会更直观更真实。顾春芳老师是艺术研究出身,或许没有经过专业口述历史写作的训练。这实为本书之憾。

在我有限的旅行经历中,敦煌也是真正让我产生羁绊的地方,它仿佛远古之音,散发着精致璀璨的西域之光,绵长而神秘。读完全书,我更能理解以樊锦诗为代表的一代代敦煌人为了莫高窟而守一不移的一生。敦煌在很多人心中像一个符号,一种苦难的表代,但在我心中如今这个符号就像在表达着一群人的坚守,永远传递不息。